第265章 月下荷影
他明白，这辈子几乎不再会有翻身的可能了。既然还能在这个地方当个县令，好好把这个县令做好也算对自己的家乡父老有一个交代。可是怎么给念汐交代呢？
到手的功名没了，当初的许诺背叛了。那样一个纯洁的女子，如果在等着他，在痴痴地等着他，他怎么忍心让她充满期待的眼神瞬间变得失望？难道要编出一套谎言，用一辈子去欺骗她？还是让她一直等下去，等到人老珠黄，等到绝望？
他终日为此哀叹不已，甚至连处理日常事务也会出神，会出现差错。倒是一直跟随着他的一个书童常常劝他不要因为思念夫人过度而伤了身子，也不要因为暂居这小地方而郁郁寡欢，天总有云开见日的时候，夜总有月圆的时候。
这天，他因为处理事务晚了些，有些困倦了，便撑在案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到了一片满是白花的田园里，年轻的男子与他的妻子在炊烟下劳作，不慢不紧，孩子在一旁嬉戏。等到饭熟的时候，男子上桌，久等不见娘子孩子来，便去寻找，哪里找得到，于是，他高声呼喊娘子的名字，孩子的名字……他在这苍凉的呼喊声中醒来。顿时感觉凉夜太难度过了，而手下已无事务，不如回内屋喝点酒的好。
路过后院时，月光皎洁如霜，照印在地上他的影子似乎都有些前倾了。一阵清风让他清醒了些，接着一阵迷人的清香仿佛将要唤醒他的灵魂。他抬眼望去，原来是池塘边的一株荷花，此刻的几朵花开得正艳，仿佛是装了星辰的灯盏，月光轻舞在荷叶的露珠里，安静，安静又遥远。他远远看着，顿时泪流满面。
他决定第二天一早便到念愚泉去。
到生命石的时候，他本来只是想歇一歇，结果，这一歇，歇了足足两个时辰。生命石，这还是他给取的名字。当时，他们在这里玩耍时，自己都还不甚了解男女之事，短短几年光景，自己已然一垂垂老者，甚至去拍拍大石头都怕打扰到人家。当年，虽未金榜题名，自己却是多么意气风发呀，那时候，连阳雀鸟都愿意给他带路。
古有黍离之悲，而今，他也有“黍离之悲”，看见如今这苍苍原野，繁华气盛，忍不住感叹。故人依旧，青山依旧，而自己，早已被命运囚禁，也不知，每日的夕阳落下后，能不能给自己世界照进一抹余晖。娘子的面容这时出现在他的脑海。要是她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要是她也在小时候，和自己一起在这里拍着大石头，当溪水下来时慌忙逃窜，那样的话，他也许就不会对另一个女子思念如绞了。要是那时，带着念汐一起，也不会是今日这般光景。如今想来，只要能和念汐在一起，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见到念汐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忍不住涕泪纵横。念汐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但是，她还是很快就认出来了。念汐听到过他当高官并成立家室的事，只是如今为什么这样伤心，她不清楚，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看到她几乎和当年一样还有些稚嫩的眼神，以及他能感受到的她如清溪水声中流淌的忧伤，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失仪了。于是，他在念愚泉下面，用水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然后笑着说：“念汐妹妹，你别笑话，最近常常犯眼疾，弄得跟孩童一般。”
“我怎么会笑话你呢。你所见过的是我未曾见过的，你所经历的是我未曾经历的，你所担当的也是我未曾担当的。你的难处，我可能真不能理解，但是，我相信你一定能战胜这一切。”
“战胜不战胜有什么用呢？人生就仿佛飘在风中的落叶，已经失去了根基，只能漂浮不定了。”
“灵水县不就是你的根基吗？你的家在这里，这里就是你永远的根基啊？难道你是又要走吗？”
“不走了。”
“你这次是路过这儿回归仙峰吗？嫂子她怎么没有一起？”
“你嫂子她已经去世了。”
“我是专门来看你的。”看念汐打算安慰他，他本想把这话给咽回去的，但他说了出来。
“你知道，当时你劝我求取功名，而我求取的不是功名，而是你。”
这话自然让念汐感觉有些伤心。
“陈虔大哥，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你。当时劝你求取功名确实只是想不要耽误你的大好前程。我并不是想着要入高官侯府之家，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想必嫂嫂不仅漂亮，也一定贤良淑德。”
当初的信以为真，原来是个谎言。可是自己也被自己的誓言打了脸，当念汐提到娘子的名字，他一下羞得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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