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
腊月二十九日，天气阴冷。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大户人家已开始布置庭院，整个临安城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尤其是内城，街道两边的庭院门前，大红灯笼已高高挂起，年味渐浓。
临安城西北角的一条小巷子里，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步出小院，沿着巷道向前走了百余步，出了小巷。
巷头临街，开着十数家店铺。
大清早，开门的店铺并不多，街上还比较冷清，有店伙计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搬开临街店铺的厚实门板，睡眼惺忪。
男子低着头，径直走向一间卖早点的铺子。
铺子已有些年头了，房檐下挂着一面三角杏黄小旗，黄布已有些泛黑，上书“碗碗香”三个粗体隶字，店铺门外，临街摆了三张方桌和数条长凳。
铺面宽一丈左右，被一道夹墙从中一分为二，一大一小，略小的一边是早点铺子，卖些包子油条、米粥豆浆之类；另一边经营午饭和晚餐，鸡鸭鱼肉，时令小蔬，菜品倒也齐全。
“早啊隗头，吃点什么？”店掌柜三十多岁，面皮白净，见男子走了过来，笑着招呼道。
男子姓隗名顺，年三十四岁，在临安府大理寺狱当差，虽只是一名普通狱卒，职位不高，却是个实打实的肥缺儿。当地人习惯唤狱卒为牢头，又因“牢”字不吉，犯忌讳，便省了去，在姓氏后面直接加个“头”字，算是尊称。
隗顺咧了咧嘴，应道：“老规矩。”
“好咧，包子一屉，大米粥一碗，另送咸菜一碟。”店掌柜扭头冲里屋唱道。
少顷，一位娇俏娘子送来了吃食，隗顺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囫囵嚼着。
碗碗香饭馆是一家老字号，已有十多年历史，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妇，丈夫姓李，东京汴梁人士。十数年前，金兵南犯，进逼汴梁，夫妇俩随族人一道南迁，落脚于这临安城，盘下临街的这间铺子，开了个饭馆儿，生意倒也一直红火。
店掌柜性情温醇，为人随和，略带几分书卷之气，既是账房也是伙计，负责招呼客人。掌柜夫人三十露头，容颜俊美，身形匀称，属中上之姿，性格外向活泼，插科打诨荤素不忌，妙语连珠，小店的生意之所以能经久不衰，掌柜夫人功不可没。
时辰尚早，除了隗顺之外，店里没有其他客人。
店掌柜捧着个紫砂壶，在隗顺对面的条凳上坐了下来，悄声问道：“隗头，天字一号房的那位将军，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儿，八成没得活了，天天大刑招呼着，生不如死。”隗顺嚼着包子，含糊不清地答道。
“岳将军会谋反？”店掌柜冷哼两声，道，“滑天下之大稽！这些人，还真是敢想……反正，我是断然不信的。”
“谁说不是呢！……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店掌柜脸上挂着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道：“时逢乱世，当真是……命如草芥啊。堂堂一抗金名将，声震大江南北，货真价实的一品大员，尚且如此，何况咱平头百姓。苟且活着，已殊为不易！”
又好像心有不甘，问道：“还能有转机否？”
隗顺撇了撇嘴，伸手向上指了指，回道：“据说，是上面的意思，怕是无望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短期内，看不到半点机会，至于若干年以后能否昭雪，就只有老天知道了……别说，岳将军还真是位铁骨铮铮的好汉，披麻问剥皮拷那等酷刑，很少有人不被屈打成招，他却生生挺了过来，这都快俩月了，供状上只有八个字。”
“哪八个字？”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沉默了良久，店掌柜又叹了一口气：“唉，这日子，没甚盼头喽！说不定哪天金狗就打过来了，甭管贫贱富贵，统统地一块儿玩完。”
“倒也不至于如此悲观。”
隗顺端起粗瓷大碗，喝了口粥，夹了一筷子咸菜丢进嘴里，这才缓缓解释道：“曾有幸听高人分析过，金人犯境的目的，无怪乎钱财和女人，对大宋的江山反倒兴趣不大。此次南侵，据说是因为金人换了皇帝，想要再敲诈一笔，故技重施。”
“十数年前的那场浩劫，金人赚了个盆满钵满，满载而归，大宋赵氏皇族宗亲几乎被金人一网打尽，唯漏了条小鱼儿，却不想羽化成龙了……按说，当今的这位官家，是最最没有希望登基的，被金人这么一闹腾，反倒因祸得福了。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造化了吧，时也命也！”
“说不准儿……这一次，感觉与以往大有不同，中原的大片领土，到现在都还被金狗占着呢！”店掌柜不太赞同隗顺的说法，摇了摇头，起身走进店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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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罢早饭，隗顺沿着长街向前走，数十步之后拐进了一个巷子。
巷头偏里位置有个大院，停了十数口棺材，是间棺材铺子。棺材铺的掌柜姓吴名阳，五十多岁，头戴一顶青黑色幞头，略显黑瘦，见隗顺进了院子，忙笑着打招呼：“隗头，早啊！”
隗顺嗯了一声，向院子里打量了一眼，开口道：“找你定口棺材，你先准备着，我下午再来告知你送往何处。”
“好咧！”
一大早就有生意上门，店掌柜更加热情了几分，笑容里也多了些真诚，忙开口介绍道：“现有的成品分两个等次，普通木材的较轻便，售价为一个银币，上等松木为料的更厚实一些，价钱略高，两个银币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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