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宣闻着芳玥怡玉体上散发的幽幽暗香，心想这位花魁芳玥怡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一句话都仿佛是在不经意之间就能引入她的正题，于是收敛心神，微笑不言，静观芳玥怡的举动。
芳玥怡款动金莲来到卫宣身旁，纤手持壶替卫宣斟满一觥酒，微微笑道：“实不瞒卫公子，这莳花馆虽不必皇宫内院，却也是洛阳城内一等一的去处，往来宾客多老成世故的很，极少有年少之人，似卫公子这般容貌俊郎且又少年老成之人，更是稀罕。因此奴家虽与公子初次相见，但却有种相见恨晚之意。”
卫宣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今日和玥怡姑娘相逢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芳玥怡娇躯微微一颤，喃喃地重复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显然卫宣引用的这句唐代诗人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名句，在心灵深处触动了这位莳花馆花魁。芳玥怡美目一闪，脉脉含情地望着卫宣道：“卫公子总是在不经意间有惊人之语。”
卫宣暗叫一声“惭愧”，唐诗名句被自己用来到烟花柳巷狎妓，不知道数百年后的大诗人白居易会作何感想？
芳玥怡接着道：“卫公子是否想过入仕一途。嗳，卫公子如若入仕，未来前程一定是不可限量的。奴家担心的是将来卫公子深处云端之上，未必会再来理会我这尘泥中的小女子。”
卫宣觉得芳玥怡这话半真半假，他很清楚芳玥怡只不过是在替她的主人王恂暗中试探自己的政治立场，甚至是自己父亲卫瓘的政治倾向。于是卫宣假装没有听见芳玥怡的前半段话，只是虚与委蛇地笑道：“姑娘说的哪里话？既然今日和玥怡在一起把酒言欢，你我不就是朋友了吗？既然是朋友，何必说如此伤感情的话呢？”
芳玥怡幽幽道：“嗳，玥怡也是自小飘零苦过来的人，这些年来虽然接触到些朝中的达官显贵，然而只是逢场作戏，没有谁真正能将我这个风尘女子当做朋友。”言罢垂下头，轻轻地拭了拭眼角的泪珠接着又道：“多亏侯爷自小收留玥怡，着名师悉心教导，玥怡方在这莳花馆有了这容身之地。今日有幸相识卫公子，玥怡隐隐觉得侯爷和公子都是我的命中贵人。”
卫宣感觉她是要将话题引到王恂身上，于是接过话茬问道：“听姑娘所言，想必侯爷必是位宅心仁厚之人，在下今后若有缘相见侯爷，定当与侯爷多亲多近。”
芳玥怡听罢觉得卫宣心领神会，精神为之一爽，笑盈盈道：“与卫公子谈话如饮佳酿，令人沉醉。”接着又道：“说起侯爷来，近来也颇为愁闷。自侯爷为河南尹以来，朝廷在文治上的意思是兴修学校，诲诱无倦，仁惠广被。因此侯爷秉承上意，兴办国学太学二学，以教授儒家五经为主。侯爷认为唯有倡导儒家五经，方能顺上下明教化。然而时下上至朝堂下至士人风行的是何晏倡导的玄学。尽管何晏已被诛族，其学说却盛行不衰，侯爷为此颇为头疼。侯爷是玥怡的恩人，侯爷心中烦恼，玥怡也不能安宁。然而我一介女流，对学问之道又能有几分见地。今日也是凑巧，舍妹昭儿因缘际会在竹林雅会上遇到卫公子，回来之后将所见所闻告诉于我，奴家心下对公子的才学钦佩不已，因此今日玥怡借此机会请教于公子，时下儒家五经为何不为士人所重，侯爷兴办二学的方略如何？还望卫公子不吝赐教。”
卫宣这才明白了芳玥怡的意思，只不过觉得今日在莳花馆这样的地方讨论文明教化一类的话题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于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道：“玥怡姑娘，这倒是个有些繁琐的问题，容我想一想。”卫宣抿着酒觥沉吟片刻后，缓缓言道：“自大儒董仲舒提倡儒术大治天下以来，儒家大行其道已数百年，汉朝廷也格外看重儒家。玥怡姑娘可曾想过这是为何？”
芳玥怡思考片刻，迟疑地说道：“儒家以士人入世为宗旨，反而道家以出世为高标。如果士人皆崇尚道家，均奉行出世理想，那么即使学问再深，于朝廷又有何益呢？因此玥怡猜想其中是鼓励士人为朝廷效力的意思。”
卫宣点点头言道：“玥怡姑娘说中了其中之一，据我看来最重要的原因是儒家以崇尚礼教为根本。当年汉高祖平定天下后，一班朝臣见到高祖毫无上下规矩，亏得儒者叔孙通制定朝仪，高祖在首次试用朝仪后，对叔孙通说‘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由此想见儒家看似无用之繁文缛节，在天下大定之时是维持贵贱身份差别的良方法宝，所以说总不能事事都靠刑律维护。如今虽然天下还未能彻底平定，然我大魏已具天下十之七八，西蜀东吴撮尔小国唯能自保已然幸运，实不能奈何我大魏分毫。因此说天下虽未大定，但大定的趋势已成，所以在我大魏朝廷内部，需要有一套能维护高低尊卑秩序的学说。纵观天下形势，在下认为朝廷还是以提倡儒学为主，王恂侯爷对朝廷的意思领悟还是很对的。至于何晏之流所倡导的玄学清谈虽然很对当下士人胃口，却与文明教化毫无裨益。侯爷做的是大魏朝廷的河南尹，拿的是朝廷的俸禄。因此凡事当然是维护朝廷之事为首要，决不可为迎合士人而变化初衷，你说对吗？玥怡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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