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如看见绿色的自行车扛着绿色的邮包，在狭窄弯曲的巷子穿过。
邮递员把自行车的铃声拨到了最大，觉如准备迎了上去。清澈的铃声曲里拐弯地绕过了觉如，往细头家去。
在觉如的失落中，细头的父亲兴奋地喊：“细头，你的通知书到了！”细头的录取通知书最早来到。
这天，细头的父亲半夜就下湖早早收了大拼鱼尾子里的鱼。
大清晨，细头父亲在篾匠铺。
“买个竹梯贴对联。”魏篾匠正想着：又不是过年，贴哪门子对联？
见魏蔑匠没反应过来，就说：“图个吉利，谦虚谨慎、节节胜利、步步高升！鼓励鼓励小孩子嘛。”
魏篾匠听后，热情洋溢地把一根烟夹到他耳朵上。
“哦呦，是得恭喜你了。细头的运气好啊，据说下剩还没出过这么高级的中专生哩！细头以后不得了啊。考哪里了？”
“省工业学校！”细头的父亲把这句话喊得高亮。集市上人声嘈杂，唯有高高在上的声音才能镇得住。
扛着梯子的细头父亲，要过集市。鲜红的朝阳追随着他的脸膛。中山装敞开着，小腿肚子上的毛沾着鱼鳞。准备出八大碗的鱼肉挂在梯子的前面，准备庆功的味美思红酒挂在梯子的后面。大红纸张卷成一卷，那是准备给陈老师的，细头家邀请了他写对联。大红纸挂在细头父亲的眼前。
人越来越多，细头的父亲扛着梯子艰难却得意地行进。
竹梯子夹杂在拥挤的人群，更加引起人们的注意。
有人提议他把梯子竖起来，顺便爬上去，看看天上的风景。
而有人则叫他把梯子平举过头顶，就当做是铁轨，让火车在上面飞跑。
火车是细头专列，细头正好不用转车直达学校。
他们和细头的父亲开着各式的玩笑。有人却趁机偷走了鱼肉，接着又顺跑了美酒。
甚至有人还替细头父亲把梯子扛着，顺手取下他耳朵上的烟自己点上了。
一动不动的细头父亲，扛着一架虚无（空无一物）的梯子，像电影胶片一样，定格在拥挤的人流中。
孤单单的红纸在半空飘荡。虽然耀眼。
细头的父亲兄弟一人，来参加细头升学宴的人不多。
细头邀请了觉如。菜做得实在，圆子就有三大宾碗（有宾客来才用的一种碗，体量很大）。号称三元及第，还是图吉利的意思。鱼圆子是用细头父亲半夜从湖里取来的大混子鱼，除去头部，从背部剖开，分两片不留一点内脏血渍，又除净了所有的鱼刺。磨锋利的刀㓲去鱼皮，留下洁白的鱼肉。细头的父母拿着三把刀，刀背不停地捶打鱼肉。“咚嗒嗒”刀背敲击砧板，越来越细碎的鱼肉跳起了恰恰舞。这样击打出来的肉糜，出水不多，粘度极好。和上少量的苕粉，兑入少量葱姜水，捏合均匀后再搓揉成一粒粒正圆球状的圆子。
上过三道菜后，一小挂鞭炮炸响，鱼圆子倒进烧得滚烫的水里，等一粒粒的都漂浮到水面，捞起来，加半勺猪油，撒上葱花。
“三圆”粉墨登场。细头家的三圆是：肉圆、鱼圆、鹌鹑蛋加芋圆。
细头的父亲带着细头给客人敬酒。在大家推杯换盏中，觉如透过热闹的气氛，看见直松披着一身光，从细头家的大门正要进来。
逆光，看不见直松的脸，觉如站起来要迎上去。
细头伸出手用很大的劲压觉如的肩膀：“觉如，还没到你哩！我是轮流敬酒的！”
觉如这才缓过神来，感觉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条凳上。
觉如的通知书也来了。猪头、圆头、大头都被县一中录取了。他们要读三年的高中，并不比细头。细头一毕业国家要包分工，端铁饭碗。
细头算是一步登天了。
觉如没能回请细头，即使家里条件允许，上高中请升学宴终归是没有道理的。
觉如自觉地找来高中的课本在家里啃了起来。细头则像一只撒欢的小狗，满三湾乱窜。
细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找觉如。
“快到篾匠铺！你哥把油头家的瓦揭了！”
一大群的人在围着，地上一地的瓦砾。觉如眯起眼睛看不见觉悟，只听得一片片的布瓦（鱼鳞青瓦，老式。）砸在地上脆脆地、一声声地响。人们只围观，并没有一个人阻拦，油头也没有。
觉如找到一处高地，踮起脚，背光里看不清觉悟的表情。觉悟的脚下一把斧头因反射着太阳光却清晰可见。
“哥，你干啥哩！”觉如大声地喊。
“没事，换瓦檩条！”觉如就不作声，以为他哥在工作，要回去继续看书。
细头这段时间长了不少知识，没趣地跟在觉如后面：“你傻啊，扔下来的都是好瓦！”
见觉如还不明白的样子，更感觉很没趣，就说：“你哥要和油头的姐姐处对象，油头家嫌贫爱富，不同意。你哥是在发飙！”
觉如很不理解：“啊？就为这上房揭瓦啊！”
细头很不屑地说：“你就成书呆子吧！”俯在觉如的耳朵上说：“油头把女的肚子搞大了，快要当爸爸了。现在出生的孩子都管爹叫爸。”
见觉如没反应又说“他那张油嘴可厉害了，据说有好几个女的喜欢他。”
“啊？油头这么流氓啊？”
“乡下人，没文化！”细头轻蔑地说。
觉如吃惊地盯着细头，细头这个暑假变化太大了。是的，这个暑假的风燥热潮湿，下剩的巷子大多曲里拐弯，风挡在哪个角落停顿了一下，又顺着巷道继续向前。最终吹到湖里。
湖里的刀鱼变得很少了。
晚上，觉悟蔫头耷脑地回来了。觉如不知道他是怎么从油头家的屋顶下来的。
但肯定，有一架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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