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不发光的晚上
风铃叮叮当
缓缓流淌
江一鸣记不清什么时候赖上江小北的。从记忆里往回翻，一页页回到开始的时候。
好像是六七岁刚上小学的那会，下午课外活动时间有将近一个小时。下午两节课后，校园里就沸腾起来，同学们的玩闹声到现在似乎还在耳朵里回响。
在他玩打弹珠的时候，不远处两个在土里翻滚的孩子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所有人哄闹着去看热闹。
那次是他第一次记住江小北，身子瘦瘦弱弱，和一个体格壮不少的家伙打架。两人身上沾满了尘土，瘦弱的江小北居然占了上风，用尽全身的气力加上体重，暂时取得上风。两人脸脖子涨的的通红，淡淡的一溜鼻涕都快流到上嘴唇上。
现在想起来江一鸣不禁哑然失笑。
可能是围观地人越来越多，压在上面的江小北想要快速结束战斗，挥起拳头就要砸下去，江一鸣觉得那一拳应该值一碗泪水，凭他当时对张老师的认识。
张老师是他们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小时候也是他们爸爸的语文老师。一身淡蓝的中山装加一副老旧的远视镜，在山上教了一辈子书，村里村外都称为张老师。小学时所有同学见了张老师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哪怕是最顽皮的孩子。张老师给他们的童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回忆。
他爸爸告诉他说：张老师现在脾气比以前好得多了，不然煤灰铲子你娃受得了？
即使那一拳没落到小胖脸上，最后一节自习课两人眼泪还是没少流。
同学们都迅速跑开的时候，一身土的江小北抬起头就看见张老师了。带着两人去教室洗了手，说要给他们留一个深刻的印象，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打架。
啪啪的竹条声抽得教室里的一众小朋友屏住呼吸。外面传来小胖的抽泣声，大家都感觉江小北是个男子汉了，居然都不带哭一声的。那竹板是老师们的法宝，上了初中还是离不开它的鞭挞。老师们从不打学生的右手，右手要完成布置的家庭作业。但事无绝对，四年级的时候，江一鸣就被一位老师敲得满头是包，成为了对小学最深的执念。
竹条声越抽越猛，小胖的哭声不增不减，胆子小的孩子双腿不住地打颤。
“不好好学习还会打架，谁给你教的这一套，我看你拳头还硬滴很。”张老师边说着边让小胖进了教室。小胖边哭边抹着眼泪走进来，同学们头都不敢抬。
那个下午，江一鸣深深记住了留在教室外面的江小北和啪啪啪的竹条抽打声，一声不吭的江小北让张老师大为光火，一点也没有认错的态度，他势必要把这块木头给打出声响来。
“把书上的古诗给我背背，我看你一天学着么。”
外面传来江小北大声的朗诵声，声音大地全校都听见。
张老师最后还是放弃了，他背着手走进教室，坐在讲台上端起了泡的茶。
原先孩子们都以为江小北没哭，只听见竹条的抽打声。直到放学后出了教室，看着江小北比花猫还花的脸，两行泪痕像是回家路上田间的小道，他狠狠地用袖子抹着脸，最后就跟用泥水洗了一遍一样。
江一鸣那时候比江小北个高一点，回家按大小个站队，放学排队时那天刚好站在江小北后面，看着江小北一脸惨相，他拉了下前面这个男孩的胳膊，从兜里拿出水果糖，递到他面前。
前面同样年纪的孩子抹了抹眼泪，没有迟疑拿着糖就塞到了嘴里。他的左手肿得跟黑板擦一样，又厚又硬。放学路上，江小北一脸骄傲地接受江一鸣毫不掩饰的夸赞，一颗又一颗糖果塞到了江小北嘴里。
江小北和江一鸣就这样闯入彼此的世界里。
记忆中小学的江小北总是很爱折腾，算是江家湾同龄小孩中的孩子王，掏鸟窝，烧玉米，烤土豆，下河摸鱼，妥妥的一个调皮鬼，而他就是江小北后面的跟屁虫，有空就在村子里一天天翻江倒海，两人的布鞋每次磨得跟报纸一样薄。
虽然顽皮，不得不说江小北确实脑子灵活，没学英语之前，成绩一直不错。张老师对江小北十分严格，很多个下午都留着他背英语单词，勉强维持着一个不高不低的分数。渐渐长大，江小北热烈的气息反而被时间冰冻起来，等到上了初中，江小北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在同学面前变得不苟言笑，要么发呆，要么把头塞在书本里埋头苦学。反倒是他，受到小学江小北的感染，俨然一个乐天派。他数学烂的要命，在学英语这件事上却开了窍，英语老师二话不讲，让他当了英语学习委员，从小学一直当到了高中。
他俩最喜欢往山顶跑，在山的最顶端，可以看见外面除了村庄之外看不到的景色。他们可以听着音乐，做每个孩子都曾做过的大侠梦。他们就坐在巨龙的脊背上，山的另一边是差不多的地形，也会有其他村的孩子在上面做着类似的梦。
山顶上总是风很大，江小北说以后想去北京，他说那就一起去。他两沿山路跑下来，像两只野兔。
山上除了那片枫林，其余地方草高树疏。稍稍抬头，就能从村子里一眼望到顶，山上起火的时候，有人还专门去学校问过两人有没有逃课。
升初三的那年他家从江家湾搬到了秦山市区，而他也转学到市里的一所中学。在新的世界开始新的生活，除了过年基本上不会回老家。
他告诉江小北自己要搬去市区的时候，江小北笑着说：
“苟富贵，勿相忘。”
他笑着调侃：
“苟富贵，必相忘。”
几年后，两人都上了大学，也勉强算是精神“富贵”了。但记忆里的那张脸却常常模糊，只是那年秋天的枫叶，还保留在相框里。那是一个星期以后，江小北给他一本笔记本，里面一页一页张贴着不同树木的叶子，金黄的银杏，深绿的白杨，鲜红的枫叶，江小北送给他整个秋天。他买了许多风铃，和江小北一起挂到了山上的枫树上。
某天他打开那个日记本的时候，除了枫红依旧，剩余的叶子都黑成了一片，他赶紧轻轻拿出来，小心翼翼将它挪到了相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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