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跟一个有精神疾病的人说“我理解你，我帮助你”是很危险的。因为哪怕是正常人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都会是：“你懂什么？”
井冉也是这样的，她的眼睛先是一眯，漆黑的瞳仁里写满了怀疑。
不等她说话，严文铭就继续说下去：“你现在需要治疗，这种东西，靠自愈是好不了的，对不对？”
井冉果然放下了抬起来的腿，她回望的眼睛虽然还带着怀疑但其中却多了点好奇：“你能治好我？我这个是天生的，好不了。”
“但是可以缓解，总比现在好。”
井冉的家境很普通，父母都是普通的职员，工作早出晚归。她的精神问题是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严重的，她自己性格孤僻，又没有那种典型的精神疾病症状，这就导致了井冉长这么大她的父母也没有带她去正规的正规医院检查一下精神问题。
但她自己对此是很清醒的，但因为种种原因，可能是因为诊疗费、也可以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去实在是太狼狈又或者是认为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所以就一直拖着。
此时此刻，有人提出愿意带她去治疗她当然是很高兴的。但是质疑压过了喜悦，她很难理解一个莫名出现的陌生男人为什么会知道连父母同学都不清楚的她隐蔽的秘密，又为什么会提出愿意带她去进行治疗？他有什么目的呢？
一个男人，他还会想干什么呢？诱骗自己与他上床？如果那辆轿车和他身上这套西装不是租的也许能捞点一点医药费。
井冉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但她只是停留在想象，因为这么干风险实在是太高了。
“看这个。”
这一回，井冉睁大了眼睛。因为他看到男人手机屏幕里正是她在“空”上的首页。
男人说：“我就是在这上面认识你的，我是你的粉丝，可以邀请你一起去吃顿饭吗？”
短暂的惊讶过后井冉皱起眉头：“‘空’上都是匿名的，你不可能在线下找到我才对。你找我约过稿吗？你的ID是什么？”
“额，我忘了，你能记住吗？”
井冉摇摇头。这怎么记得住，ID都是注册时随机生成的，一共一个首字母加七位数，且不用于登录，约稿会用软件自带的钱包，钱包只会绑定银行卡，没几个人会去记ID的。他这么问只是想诈他一诈。
严文铭适时地展现了一点尴尬的笑容，他慢慢地走过去，就像接近一只警觉的饥饿的野猫一样：“我查到了你的IP地址，你还在线下一个一个画展上发过一张图对不对？就是这张。”
井冉看向他的手机，恍然大悟。
这是一个圣洁的年轻女人在撕咬一个年幼的男孩，她的眼神空洞又好像包含痛苦，被撕咬的男孩面容平和似乎只是在沉睡。她脚踩生机盎然的大地，汩汩的鲜血浇灌着花花草草，花朵肆意地盛开。黑暗与光明，死亡与生命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这幅画是高一的时候，市里有举办一个名画再创作活动。就是由中内外名画出发，发挥想象力，自由创作。国画、油画、水彩、漫画都可以。有人画有徐悲鸿的《六骏图》，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普基廖夫的《不相称的婚姻》等等，但只有井冉画了弗朗西斯科·戈雅的《神农食子图》。
这幅画她是优先发表在“空”上的。随后发现这幅画非常符合本次活动主题才萌生了参赛的想法。这玩意确实很邪恶，井冉也是抱着十分阴暗的想法将画作交上去的。
很幸运地，直到颁奖后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井冉很有自知之明，就这玩意，就算主办方上报给学校，班主任找上她批评教育都是正常的。
但更幸运地是，在活动结束后的两个月他就接到了主办方的信件，很正式的信件，信中说他们非常欣赏这幅画作，如果有幸希望得到原作，在我们心中，您才是特等奖，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无法公开云云。
本作是井冉第一次尝试用油画所绘的，她的笔触还很稚嫩，看上去比较粗糙，她发的也只是电子版。不说内容，单从技术上说，特等奖实在是太抬举她了。
她本来想无视掉这封信，或者回信说自己没得奖不是题材因素，主要是技不如人回绝。但是银行卡里多出的三千块却让她沉默了。都说不为五斗米折腰，但这三千块确实不止五斗米，于是井冉还是花了钱装裱了一下循着信件上的地址将画邮了过去。
如果眼前的男人是这样找到她的那其实不奇怪。
“你不觉得这幅画有问题吗？”
“没有。”严文铭硬着头皮说，“我觉得，还好。”
“你不用勉强。”
“真的。”严文铭笑起来，“你在‘空’上那么火，有人会喜欢很奇怪吗？”
“也没有很火。”井冉嘴上这么说着，腿已经跟着男人坐回了站台下的座位上。
今天的星空格外的明亮，严文铭望着天上的月亮和繁星说道：“你，怎么找到这个软件的。这么冷门的东西，如果没人推荐恐怕很难找。”
“没人推荐。这东西就没有推荐码，连分享按钮都没。我在网页闲逛，忽然就看到了，然后下载了。”井冉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低头看向地面，“一开始就是当个发泄的场所。我不敢让别人知道我在画这些东西会挨骂的。”
“但画这些东西其实挺舒服的对不对？”
“对。是难得的发泄情绪的途径。”她说到这里好像是很痛苦地捏了捏眉心。见到她这个小动作，严文铭就知道她的头又开始疼了。“很多东西，没法说。那些梦，很真实。就算最虚假的，也很真实……偶尔还会听到有人说话，看到奇怪的影子和图形……没人会信这个的，我不画出来，不写出来，我会……很难受。”
她说最后这几个字的时候很迟疑，严文铭能猜到她临到嘴边又咽下去的是什么。她肯定是想说：……我会憋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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