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凡哼哼道：“我还以为你们都是铁骨铮铮的女汉子……再说了，我都转过身去了！哎！也罢，即便是信息时代，男女平权任重而道远，性别对立依旧如火如荼，我又怎会强求你们几位小姑娘具有超越时代的观念呢？”
他嘴里叽里咕噜，脚下倒不敢耽搁，快速走出几步回头一看，身后除了一棵大树的影子外四周黑漆漆的，三位少女已杳然无踪。
此时月已西沉，天地皆暗，夜色微凉。庄凡独自站在一片荒地中，举目四望，黑暗向他涌来，无边无际，他仿佛一个被船只抛下的乘客，孤独、无助、绝望地浸在寒冷的海洋中。
不过是几步之遥，刚才与几位姑娘相处时的热闹与鲜活却已无迹可寻，宛如梦幻，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落在这幽暗冷寂的山上自生自灭。
他有些彷徨，甚至想走回去，不过他的身体远比他的大脑更快地下了决定——他的视线已经降低，身子已缓缓伏下，很快便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冷静地观察周围的动静，动作流畅自然有条不紊得好像这是他早已计划好的一样——其实那些负面情绪依然在他脑中徘徊，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真正地想要做什么呢。
身后三人虽然在这件事上展露出十分保守的道德观，但同时她们的这种道德观在遇到另一些事情时又会显得过于高尚。比如说，可以放弃安全选择注重黑衣姑娘的尊严；比如说，可以为了救自己而不顾生命危险。
大体上来说，是重义轻生？
庄凡并不讨厌这种价值观。
当然也可能是白衣少女艺高人胆大，也许她认为即使被高瘦剑士找到，她也能控制局面，所以选择了尊重黑衣姑娘的尊严。不过就算这样，白衣少女也算得上侠肝义胆了。
要知道，白师姐和师姐实际上是有些龃龉的……
庄凡一边保持警惕，一边细细的咀嚼醒来后遇到的事情。在此期间，高瘦剑士并没有追来，起码庄凡并没有看到。
他伏在地上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开始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天边也出现了一抹鱼肚白，近处嫩绿的野草、灰白的岩石，远处氤氲的青山、低矮的茅屋都有了颜色。
世界渐渐苏醒，天终于要亮了。
“庄师弟，回来吧。”庄凡身后传来师姐的声音。
他迅速掉转身子匍匐前进，爬了两米多，三人的身形又忽地出现在眼前。
最引人注目的白衣少女依旧在原地打坐，她的画风总是迥异常人，明明是坐在荒地上闭目调息，她却愣是给人一种缥缈出尘之感，庄凡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些氤氲仙气。
他摇摇头，看向最让人担心的黑衣姑娘，她应该已经包扎完毕，盖着一张毯子伏在地上静静休息，身上穿的仍是黑衣，只是如今这套看着干净整洁，比起原来的满身血污、处处破损要好得太多；师姐则是在黑衣姑娘一旁正襟危坐，眉宇间似乎有些忧虑。
她看到庄凡进来，开口道：“方才白姑娘给我妹妹用了灵药，说是休养三两天即可行动自如。”
庄凡讶道：“这么快？太好了！不愧是七绝楼的灵药……原来这位姐姐是师姐你的妹妹，难怪你们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
师姐道：“哼！我们都蒙着面，你又从哪里知道我们一模一样了？”
她眉毛微皱对庄凡正色道：“白姑娘助我们姐妹颇多，她不但从那剑士手上救了我们姐妹的性命，又赠与我妹妹灵丹妙药，还亲自帮我妹妹疗伤，甚至连衣服也拿出来一套给我妹妹穿上……这等恩情实在……实在无以回报……我们姐妹且不说，以白姑娘的身份修为，恐怕我们是没有机会报答她了，但……”
说到这里，她声音已经微小得几乎听不到，她低着头嘴唇蠕动了几下，似是想说些什么，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过了一会，她似是鼓足勇气，猛然抬头：“但有件事我还得向白姑娘……坦承！”她这句话简直是喊出来一样声音忽地高了许多。
“此事与师弟也有关联……”才说了不到两句，她的声音又急转直下，像一只陡然膨胀的气球被扎破般马上瘪了下去，如此高高低低、欲言又止，似乎将要说出口的是件十分为难之事。
庄凡并不心急，点点头，在她旁边安安静静地坐下。
她停了一会，似乎终于下定决心，缓缓道：“……想必师弟已经知道，在剑冢之中杀死竺见晨的是白姑娘。所以，救你的是她，我……只是冒了她的名字骗取你的信任……”她的声音原本十分柔媚悦耳，说起话来犹如山间潺潺的溪水般婉转流畅，如今因为情绪起伏竟变得生硬干涩，仿佛每个字都是一个沉重的箱子，需要耗费许多力气才从口中勉强推出，话语虽然还算连贯，声音却再无平时的圆转明亮。
庄凡宽慰她道：“师姐，你我生死之交，何须在意这些……”
师姐却变得很激动，有些失态地低吼道：“住口，你不在意我在意！”
她低下头，抓着地上的荒草用力拔出，连拔数撮后才松开手指，小声道：“对不起，师弟，你先听我说。先前在那剑士的长剑下闭目待死，我心中后悔万分。你不知道，其实我们当时落到那个田地全都怪我——若是我没有做下那件事，若是我没有骗你，恐怕我们也不会落到那般田地。当时我就暗暗发誓，若是能让我们三人逃得性命，就是再丢脸，我也……我也非得将所有的事一一跟你说清楚不可……我……”
一口气说完这些后，她扯掉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约莫十六七岁、白皙秀丽的瓜子脸蛋。她的眉眼十分精致，不过因年岁的缘故看起来稚气尚存、略显单薄，仿佛未经风雨的半开花苞；与她这娇嫩清新的气质有些不谐，她的神情既沉痛又哀婉，似乎内心正处于某种巨大的煎熬之中。
她道：“……我其实就是战天教的左使韩采玉，她是我妹妹韩采蓝。”
她抬起头，经过一夜的奔波操劳后她的神色多少有些憔悴，黯淡的眼珠在疲惫干涩的眼眶里不停地游移，不安地看着庄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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